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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职高手/韩张】二十四年后我遇见我从未料想能遇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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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文杀我 我的五天高考假里有四天我因这篇文而凌晨四点半才睡,现在头重脚轻

**我有点担心被和谐

***我们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会同我们一道走向岁月的尽头 献给这两个人

 

1.

  时间是最狠的东西。

  时间也可以是最平淡的东西,但在我眼里,时间的流逝始终如同利刃划过。一阵有关时间的狠戾的风吹过,掀起记忆里繁尘满地烟云不去的模样,转眼能吹得黄沙漫天硝烟四起,迷乱了记忆之下雾霭里头眼眸深处的人、物、事,等狂风吹拂过、撕裂掉本就被烟尘掩盖的一切,人便会忘记、渐渐地忘记那些本来在人脑海里刻下难以磨灭烙印的事物。初恋刻骨铭心的爱与青涩,与珍重之人的离别,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的狂喜,都会随着时间,那狠戾的时间从磐石粉碎成沙尘,继而随风而逝。

   我的记忆里荒草丛生,或者说与其说是荒草丛生不如说选择性遗忘,因而平凡却还不算平庸。人的天性大概便是遗忘,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以记录世间之事为职业,而我便是其中的一员。但纵然从事文字工作,文字工作对我的生活反而并没有起到什么重要作用,维持生计而已,当年在高考志愿单下填上文科也仅仅是被对文学的热爱骗了进来,如今想想也只记得高三时端着五本历史书边背边掉眼泪的无力和无奈,现在看着世事无常,倒也好好的。

  有句话叫,往事如烟。

  而我想说的故事正如烟一般,挥之即散,却又留存在人心中难以忘怀。

 
  

2.

  我今年三十四岁,是北京某杂志社的分社总编辑,在北京工作也有五六年了。大学刚毕业时我在青岛一地级市电视台当记者,吃尽了苦头。先不说北方的气候和我这个南方人的体质不适宜,高强度的工作有时甚至让我觉得恨不得一头撞在地上停止呼吸。还好我生性坚毅,咬咬牙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如今的生活忙中有序,我很满足。

  三十四岁是个很尴尬的年纪。说我年轻,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可说我老也绝对不适宜。旁边一直有老派思想的亲戚一直说我是大龄剩女,要我早点出嫁,急吼吼地几乎要把我扯上飞机回去相亲,我只当没听到。事实上我有男友,并且我和他感情非常好,但由于两个人的性格都偏向于理智,我们的关系一开始没有达成突飞猛进的进展。

  说来我们的相遇并没有什么戏剧性。他叫韩应城,三十五岁,是我们杂志社另外一个分社的总编辑。我和他是在工作中认识的,一来二去觉得性格合适爱好相近,成为了恋人。他身上的气质很让我感觉舒适――应城性格高度冷静而理智,做事很有条理,在与下属说话时不会出现火冒三丈的情况,但威信在全杂志社都有目共睹。他爱好文学,但本人是个理科生,思考问题的方式极有条理,逻辑感很清晰,却又不乏浪漫主义。我为这种气质的他着迷不已,他也为我和他不计其数的相似点――比如他是青岛人,而我曾经在青岛工作生活了接近五年――而常常露出只对我一人的笑,是一种稳重的、坚定的、安心的却又带了一点孩子气的笑。

  我偶尔会打趣他说他的这种气质莫名地有点熟悉,他就笑着说他随他爸,兴许我知道他爸。对于我们而言,这个话题就算结了。

  我们正式开始谈婚论嫁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应城平素冷静,那天却意外地有点慌张。我有些疑惑但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他的言行举止。在我们两个常去的咖啡馆里,他涨红着脸,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打趣他:“韩同志,你这是要干嘛呢?”

  他脸更红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雨昕,我们结婚吧!”

  打开盒子不出所料是钻戒。我直接把戒指戴上自己无名指,笑他的老土和胆怯,他恢复正常之后竟然还有心情打趣我,还说他家里长辈说一定要我回去一趟。

  我答应了他。

  另外一个双休日我和他去星巴克一起买咖啡,想起求婚时他说的话,随口问了一句:“应城,说说你家的事儿?”

  应城笑笑,看起来并不很局促,但说的话让我愣了一愣:“我家挺特殊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韩应城从来不会夸大其词,他这样说一定有原因。我歪歪脑袋示意他讲,他还是笑笑:“雨昕,你不排斥同性恋吧?”

  我无奈:“你别告诉我你是同还跟我求婚……”

  他摇头,脸上的神色正经不少:“不,我长亲是同,我是收养的孩子。”

  “嗯,所以有什么问题吗?”我微微歪了脑袋,语气里带了疑惑。

  “我有点担心你不能接受。”

  我不算腐女,但我妈是。她年轻时看电竞磕cp玩儿得不亦乐乎,我在这种认为性别与爱情本身无关的氛围里长大,天生就认为同也是理所应当要存在的。听到应城的话我伸手过去拥抱他:“怎么这么紧张?”

  应城语气舒展了不少,但隐隐蒙着一些黯然:“我父亲和我爸在一起时我已经有意识了,看着我父亲和我爸一路走过来……实在太不容易了。”

  我知道这非常非常不容易,也瞬间明白了应城的心事。这个国度不允许同性结婚,他的长亲走过来的一路应该相当不容易,更何况还抱了个孩子。

  想到这儿时应城似乎是猜到了我想什么,在我耳边补充:“我还有个妹妹,跟我爸姓,也是我爸的亲女儿,因为外爷那边一定要我爸传宗接代。”

  “妹妹可爱吗?”

  “可爱,性格不知道像谁,古灵精怪的,今年十七。”

  应城今年三十五,应城成年之后这个妹妹才出生……

  结合了一下应城之前的说法,我那一瞬间心里像被揪了一下,很疼。

  实在太不容易了。

 
  

3.

  我和应城订了机票回了青岛。他早早打了电话给他长亲报备,去租车行开了辆车回他家,我便在路上回忆了一下往日时光,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是个很平常的小区,交通相对而言很不错,环境也不错,比较安静。路上往来的大多是老年人,闲适地与认识的人打着招呼。他家在一个不算偏僻的拐角楼栋的二楼,门前依旧贴着对联,上头的字迹干净有力,应城介绍说是他爸写的。他随身带着钥匙,开门进去。当时下午五点十分,门还是反锁的说明家里没人,他说他长亲在一处上班,通常在五点半回家,妹妹读高中寄宿。我问他能不能四处看看,他笑着说这就是你家随便看。

  他家很朴素,没有什么奢侈品,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很平常。他家很整洁,相当有条理的那种整洁,让人一眼看过去会觉得非常舒服。整体色调是简欧的白,也有地方是深红,搭配起来也很和谐。应城的房间据他说还保持着他高中时的模样,没贴海报,也相当整洁,像他的性子。书架上放着一排一排经典名著,边角却摆着石不转和大漠孤烟的手办。我一时好奇心大起,又去他妹妹房间看,――

  他妹妹喜欢一叶之秋和君莫笑。

  “你家看电竞?”

  “嗯?”应城在厨房洗菜,没听太清。

  “我说,你喜欢霸图?嗯……李赫畅和王子樊?”

  我回想了一下,李赫畅是在我们高中时大漠孤烟的操纵者,相应的王子樊是石不转的操纵者。

“……真难回答啊。”他系着围裙拍拍手开始切菜,案板边的羊肉在碗里安安静静的解冻,“不,不是。我喜欢的是第二代漠石组合。”

  “二代?……挺久了吧,是……韩文清和张新杰?cp粉啊?”

  应城无奈点点头,笑。

  “我以为你会不记得呢,你当时还是个玩芭比娃娃的小女生吧。cp粉……你们女孩子会更多一点,不过他们本来就是情侣。”

  我笑着点头。韩文清和张新杰算是职业界的老前辈了,若不是我母亲本命霸图我应该也不会记得,而且很巧的是我被母亲拐进了电竞坑,没事就上网翻二十多年前的视频资料看霸图的比赛视频,我也只对这些老前辈的故事感兴趣。不过我确实也和韩文清有过还算近距离的接触――当时我刚刚进电视台当记者,被安排去采访老牌职业选手。我资历浅,被安排到了早就没人注意的初代选手,而那些前辈们则心安理得地去见刚刚退役没多久、风头正盛人气也很高的选手们。韩队婉拒了当面采访,选择在微信上回答问题,而我就这样加到了韩队的微信。

  韩队是个很好的人,我对他的印象之前一直停留在他年轻时的那个黑脸大汉的形象上,哪知韩队还时不时跟我发几条节日问候,和我聊两句天问候一声。

  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手打的、很朴实的问候。

  韩队真的很真诚。

  我告诉我妈这件事之后她还嫉妒了我好一阵子,说她粉韩文清那么多年,结果她女儿还加到了韩文清的微信,她追星算是失败透顶了。我只笑笑。

  我注意到房间里的其他东西。我抬头看钟,现在时间五点二十八,应城的长亲应当快回家了。客厅旁边有个小阳台 ,阳台上摆了两盆花儿我不认识。客厅里没有电视机,一排排放的是书,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不过也有不和谐的东西――墙上挂了一副拳套,拳套旁边钉着霸图的亚克力队徽。并不是说视觉上完全不和谐,而是一排排的书旁边兀然出现霸图的队徽令人感觉有些奇怪。

  非常奇怪,却又给我带来极深的熟悉感。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身为媒体工作者我对细节很敏感。石不转和大漠孤烟,拳套,霸图队徽,整洁又整齐的房间,深红和纯白的配色。应城姓韩,长亲是同,这里是青岛,这些事实像一根带电的铁链一样拴住了我,把我在回忆和现实、虚幻和真实之间来回拉扯。我开始怀疑又觉得可能性太小。精神上的震颤逼着我继续思考保持清醒,但我的思绪像即将飘散在风里一般我抓不住也拉不回。

  身后门响,钥匙叮铃放在了门口的盒子里。应城探头,喊了声爸,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应了他。

  “爸,我父亲呢?”

  “后头停车呢。这就是雨昕吧?”

  五点三十分整。

  我转过头,呆呆地走到门口 ,呆呆地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呆呆地感受着那一瞬间他的脸如雷击一般给我的震撼。那张曾经蓄满坚毅和冷静的脸上已经铺开了面皮上的皱纹,疲劳写在表层,那种一往无前绝不后退的精神却长在肉里。他的神情又陌生又熟悉,而我的记忆被时隔二十四年的时光之风吹乱,满地落叶嚣张地四起,纷飞着迷乱又模糊了我的双眼,而那条带电的铁链以极大的力气拽着我回到记忆深处,回到二十四年前懵懂的我看着电视转播里霸图副队长张新杰鞠躬冷静道“张新杰退役”时的模样,而那张年轻又一往无前的脸与我眼前这张经过了二十四年的脸重叠在一起,让我说不出话来。他身后有另一个男人进了门,用低沉的声音问怎么不进门,而我像是什么也听不清,呼吸急促几乎要掉泪一般近乎贪婪地看着这两个与我们的世界告别如此之久的人,忘记了我登门拜访的身份,只顾着自己情绪的震颤。应城从厨房里走出来,搂住我的肩膀向两人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楚,只觉得世间万物不可思议又难以把握,竟忘记了我到底是什么情绪。

 
  

  我从未料想过我能在二十四年后以这样的方式遇见韩文清和张新杰。

 
  

4.

  二十四年前我十岁,是一个世事不谙的年龄。那年是十五赛季,2030年的夏天属于蓝雨,明亮而澄澈,索克萨尔和流云在场上无可指摘的配合最终打倒了大漠孤烟与石不转。也就在十五赛季决赛的第二天,张新杰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在发布会上深鞠一躬,正式宣布退役。他在退役发布会上平静地说了很多,感谢霸图十一年来对他的支持,感谢粉丝们对他的鼓励,对宋奇英秦牧云两位队长副队长寄予厚望,最后表达霸图一如既往的精神。韩文清在场,不过没有坐在聚光灯下,而是在阴影里默默注视着台上最后一次发光的人,然后两个人就这样销声匿迹隐匿在时光里。

  那是我对韩文清和张新杰最初的、也是最明晰的记忆。

  韩文清和张新杰的关系是公开的秘密。不关心他们的人便冷眼看待,而电竞圈的粉丝态度两极分化,一半支持鼓励一半冷嘲热讽,最后形成的格局便是一小撮人支持他们、而大多数人对他们极尽恶言,又或是假惺惺的担忧。我母亲粉霸图粉了大半个青春,张新杰的发布会上她哭得像个孩子,抽抽搭搭哭得眼睛肿了鼻子红了。我父亲是韩文清个人粉,本来对张新杰态度正常,在知道韩张二人退役后一起生活之后对张新杰的态度急转直下。就因为这件事我爸和我妈态度激烈地吵了半个月,而我只是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两个,心里想到底是什么才让感情稳定恩爱的父母吵成这样。

  后来我才明白,社会上对同性恋的偏见,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扭转过来的。

  韩文清退役时我还小,因此我对张新杰的印象更深。一个做事非常稳妥的哥哥,脸上的黑框眼镜架在那儿仿佛就能让人安心,一双坚定有神的眼睛直指荣光从未退却。妈妈跟我说这是霸图这只队伍的气质,他们的口号便是“十年霸图,一如既往”,这种气质与风格也便是霸图人的精神气质和人生信仰。这句话对我未来的成长作用太大了,我从那天起慢慢长成了一个“有霸图气质”――或者说是有张新杰气质――的女孩,潜移默化般喜欢上了这支队伍,也为了霸图在本科毕业后毅然决然去了青岛。但现实和理想往往有不可跨越的沟壑相阻挡,在青岛的生活并没有让我收获到我想要的,反而是在北京遇见了我所希冀过的美好。

  韩文清和张新杰后来的故事我也有陆陆续续地了解到。退役之后他们不再是聚光灯下万众瞩目的电竞明星,仅仅是两个生活在普通城市的普通人,同样要接触人间烟火。偶尔会有人在菜市场看到张新杰买菜,或者在学校门口碰见接孩子的韩文清,两个人会温和而礼貌地打个招呼笑笑,继续专注地做自己的事情。两个人收养了孩子也算是一个秘密,但知道的人决计不少,因为我曾在无意间看到了娱乐新闻上关于他们两人被私生饭围追堵截的新闻。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本科毕业,在职场里跌跌撞撞闯的时候偶然和前辈聊起这才知道有这回事,听来心里头不由得反涌起难以言说的悲伤和辛酸。

  因为他们早已回到平凡。

  而这便是我所了解的韩文清和张新杰。他们的人生注定要从荣耀巅峰走向聚光灯外,而他们的生活应当也如我们的生活一样,平静地、流水般过去。

  尽管我清楚,他们要经历的艰辛苦楚甚至会比我想像的还要多、还要难。

 
  

5.

  “韩队……张副……”

  我感觉眼睛热了。

  喊出“韩队”和“张副”两个代号注定是了解他们的人的习惯,即便我来到他们家里的身份是他们未来的儿媳妇。

  张新杰听到这个称呼后愣了愣,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你好,雨昕。”

  “你好。”韩队稳重地点点头,曾经被戏称为钱包脸的面孔上也带着十分得体的微笑,“我和新杰太久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可以……这样叫吗?”

  “当然。”张新杰颔首。

  看着眼前的韩队和张副我有些恍惚。岁月磨平了眼前这两个永不服输的人的棱角,再将二十几年的艰难与辛酸化为皱纹与白发贴在他们的肉身上。在我还是个青春期女孩子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张副显年轻而韩队显老,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的改变都很大 ,大的我都有些认不出来。

却又不可能认不出来。

  旁边的应城注意到了我的恍惚,低头搂住我,轻声问我怎么了。

  然后我眼泪就掉了。

  这一定会成为我人生中的黑历史。第一次去男朋友家里见家长不但没有主动打招呼还哭成了半个傻子,虽然说韩队和张副都不介意,我绝对无法释怀。

  看到他们明明那么好,我应该高兴才对。

  张副见我掉了眼泪也没多说什么,贴心地递了一张纸给我,转而严肃了表情:“应城。”

  “……爸。”

  “是不是惹雨昕生气了。”

  我忙抬头疯狂摇头:“没有张副,我就是看到你们太高兴了,应城人很好的!”

  张新杰看起来很欣慰,又问:“雨昕啊,应城有提前告诉你我和你韩叔叔的身份吗?”

  我稍微带了一点怨念地瞄了一眼坐我旁边的应城,他朝我吐了吐舌头,看起来比平时幼稚好多:“我没跟雨昕讲,想给她一个惊喜……”

  张新杰皱了皱眉:“虽然我和你父亲不主张你到处宣扬,但是在我和你父亲有几率被雨昕知道的情况下,我认为比较合适的做法是告诉雨昕。应城你这次做得不妥当。”

  “……下次不会了……”

韩文清从后面过来语气有点严肃:“就这一次带女朋友回家,还有下次?胡闹。”

  “嗯。”

  我被应城逗笑了,最后吸了一下鼻子便和张副韩队两人聊了起来,应城则被使唤过去准备晚餐。见家长无非就是问些大家都知道的问题,今年多大,家住哪里,工作几年,兴趣爱好,诸如此类。我很用心地答着,言语间感觉到我和他们的距离逐渐近了;而对于我这个可以称之为霸图粉的人而言,我心里涌起的感动与惊喜甚至超过了我过来见家长的紧张。

  “你看电竞吗,雨昕?”张副问我。

  “偶尔看看。我母亲是霸图的粉丝,所以我也很喜欢第一个十年的霸图。说不定哪天我就要个签名回去了。”我打趣着道。

  “我以为你们年轻人都喜欢那些小后辈们。”张副笑笑,“毕竟我和队长这一辈的人已经老了。”

  旁边的韩文清看着他,点点头。

  那一瞬间我就很羡慕他们两人的感情。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韩文清和张新杰之间的感情,但我在看到韩队看向张副时的那一个眼神,温柔得有些不像韩文清,却又让我很清楚这就是韩文清。这种感情我从见到他们第一眼就有认识,那是一种静水流深的、绵延不绝的、温柔而又充满力量的感情。我知道这样的感情背后沉淀的是超过二十四年的共同生活与从未消失过的坚定和信任,却仍然不由得羡慕他们。

  “张副,你们不老。”我像是要反驳一般急急地道,“我们都记得您,您就不老,韩队也是。”

  “不需要哄我们的。”张副仍然是笑笑,“大漠孤烟和石不转都换了这么多个操纵者了,我和队长心里很明白。”

  “你都好久没有叫过我队长了,新杰。”

  “应城和嘉映都这么大了,不方便一口一个队长叫着。”

  “嘉映是……”

  其实这个时候我已经猜到了,但韩队先在张副微微笑着的目光里开了口:“是应城的妹妹,今年十七了。”

  “应城告诉我他有个妹妹,好像喜欢……叶修前辈?”我想起那两个手办。

  应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嘉映那丫头迷叶叔叔迷得不行,得亏我父亲这么宠。”

  “父亲宠爱女儿天经地义,你叶叔叔是很优秀的职业选手,值得嘉映喜欢。应城你有你爸宠着,嘉映又小,应该多照顾着。”

  “我一直以为韩队和叶前辈是死敌呢。”我笑着说。

  “那是赛场上,何况过去这么多年了。”

  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韩队不复当年黑着脸严肃得让人不敢说话的霸图队长模样,张副也不再不苟言笑,脸上微微带着的笑意更多地让人感觉到他的温和。但时光辗转又肆意倒回,变化了的早已沧海桑田,不变的犹如千年磐石屹立在山巅。韩文清和张新杰眼里的那一抹坚定不移持之以恒的火光始终在那里燃烧,那种只知道向前不知道如何后退的倔强与执拗,单薄地立在那里,一如第四赛季张新杰以牧师身份与其他霸图人――尤其是韩文清――毫不犹豫地在联盟里横冲直撞出一个属于霸图的盛世时一般无二。

  就如同他们仍是少年一般,那堆火始终熊熊燃烧。

  但,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们?

  我欲言又止。

  张副看了一眼时间,说要准备晚饭了,韩队随即起身说让我尝尝他的手艺。我好奇地问家里是韩队做饭吗,张副点头笑说韩队的手艺相当不错,要我放心。待韩队系上围裙进厨房之后张副转向我,一双睿智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

  “雨昕,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被看出来了。

  我有些局促,还是开口:

  “张副,我可以听您讲讲您和韩队刚退役时的故事吗?”

  张新杰沉默了,不一会儿抬起头。

  “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呢?”

  “如果……如果有不方便说的,张副就不用说了……”我有点惶恐。

  “不是不方便说,而是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张新杰摇摇头,支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

  “不过回忆起来,并没有现在的生活这么令人满意,相反还很辛苦。还想知道吗?”

  “您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那就聊聊吧。”

 
  

6.张新杰

  我和队长在一起得还算早,大概是在第七赛季末我们便确认了关系。那个时候队长已经收养了应城。应城那年三岁,所以他长大的过程中便跟着我和队长一路走过来,对于他一个小孩子而言挺辛苦的。

  我和队长不能公开关系,但也有很多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叶前辈和队长虽然赛场上是十多年的劲敌,场下的关系还不错,霸图和嘉世打比赛的时候会聚一聚,顺势便告诉了他。在其他人面前我们也没有刻意地瞒过,久而久之似乎很多人都知道了。我和队长不是很在乎这些虚名,其他人愿意谈论是他们的事情,我们的生活是我们的生活,何况我们还有应城。应城很懂事,很听话,慢慢长大了从来没有让我和队长操心过,慢慢我和队长就适应了这种一家三口一般的相处,很幸福也很满足。

  这是开始时的故事。

  我和队长还没有退役的时候应当是我们三个人过得轻松的一段时间。我和队长忙,每天都要组织训练任务,所以只能帮应城找了个全托的幼儿园,挤出每周日下午的时间去看他。应城从来不哭,乖乖地、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幼儿园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懂事地挥手跟我和韩队告别。每次想到应城小时候我和韩队都觉得我们实在对不起他,但应城都只是摇摇头,说他能够成为我和韩队的孩子,是他最幸运的事。至于应城的性格?我和队长都觉得应城像我,嘉映反而像叶前辈的性格,也不知道为什么。

  十一赛季队长退了役,奇英上台当队长,队长还在霸图当指导顾问。那时候应城上小学了,韩队的名声还没有过去,不方便自己接送应城,托了个表弟接送孩子,没想到有一天被韩队的母亲知道了。

那段时间挺难捱的,队长的父母对应城和我态度都很不好,我要主持霸图的训练还要应付队长母亲对我的指责,而队长应我的要求好好守护好应城,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我当时还在当打之年,每天准备训练和比赛累得抬不起眼皮。奇英当时也还是个孩子,组织相关事务不熟练,我也愿意先替他承担起这个责任,再慢慢把对一个队长的要求加在他的身上。但我当时真的有些支撑不住,我第一次烦透了与别人打交道,语气很不好地和队长的母亲起了争执。

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人后来都过来跟我说觉得我那一瞬间很不像我,我也明白我出现那样的行为是失了控,但我当时真是受够了韩队家里其他人到处对我围追堵截。我说我和队长在一起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知相爱,难道这还不够让我们安静的生活?

但是他们不会关心这些。老人家关心的是他们的儿子能不能传宗接代,能不能在其它人眼里成为事业有成的成功人士。韩队能够被允许出来打游戏大概已经是那个年代父母们能够接受的极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过一辈子还收养一个孩子,对他们而言,堪称五雷轰顶。队长没法说什么,他是孝子,板着脸跟他母亲讲了很多, 但想必是毫无结果。我父母也私下找过队长,队长受的气应当不比我少,但队长从来不说。后来我们都不得不和父母断了相当一段时间的联系。我和队长都并不情愿,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当然,我能理解老人家的想法,但我为什么要理解呢?我爱的人就在我的身边,我和他有着共同的目标、共同的成就和一起建立起的温馨的、不靠血缘维持的家庭,这样的生活值得我和队长留恋和珍惜,而我和队长也一直用心地呵护着我们的生活。

可是这一切,正如我料想,并没有那么容易安稳下来。

选择十五赛季退役其实并不是我的初心。我本来打算十二赛季就退。我的手速到了十四赛季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对于全局的把控能力也不如以往。手速对于职业选手实在是非常重要,又不是每个人都是喻文州,更何况喻文州的手速在控场方面已经绰绰有余。但我当时既是战术核心也是牧师,手速控制不住对团队赛影响很大。我第十五赛季的时候可以说是在强撑,那个赛季我的出错率尽力容纳在了一个职业选手的正常水平范围内,但对我本人而言,堪称错误率飙升。队长私下跟我说如果想退就退,我摇头。

也只能摇头。

职业选手退役之后能够选择的职业被框得很死,提前退役对我们家的收入影响相当的大。虽然我和韩队在役时的收入相对很可观,但我们当然不能坐吃山空。队长和我也都心知肚明就算我们退役之后会继续为霸图尽一份力,那也仅仅是一时之计。然而韩队曾试着在别的地方找份工作,得到的回应……

呵呵。

“虽然您是电竞冠军,可是学历不够,不符合我们的要求。”

“你哪位?搞电竞的?那不就是玩游戏的?不收不收,看你老大不小的也不找份正经工作,边儿去。”

“你不是同性恋吗?”

“我们公司领导说,不支持像您这样的同性恋和电竞选手来竞争这个岗位。我很同情你,韩队,但是……”

我听到这样的话之后差点气疯,还好韩队相对迟钝没能发现。同情?我们需要同情?队长需要同情?我们只是因为追逐了自己的荣耀追逐了自己的爱,就要受到他人假惺惺的同情和实打实的恶意和偏见。如果这是针对我的,我可以当作没有看见;但这些侮辱一旦涉及韩队和应城,我便有些无法控制住我内心的想法。这也是我硬抗着想要晚一点退役的原因之一,我当时还有些天真地认为用实力证明自己就能抵抗住外界的流言纷纷,可别人的意志没有那么容易被主宰。他们要诋毁我们要谩骂我们要侮辱我们,我和队长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无形的暴力很难招架,雨昕你作为文字工作者应当很清楚。有时候甚至不是暴力只是偏见,但偏见就足以把一些人打入深渊。我和队长还算好,没有被打击打倒,但也差不多了。我求职时根据韩队的经验没有去普通社会事业单位,而是干脆去了联盟。当时接待我的是喻文州,他当时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看着我,说张副,你们太难了。

我跟喻文州说如果连你都是这样的态度,我将会非常失望。

喻文州摇头露出了个苦笑告诉我他知道我心里在思考什么,让我不用怀疑他的用意是不是带有恶意。他当时展开一张文件,是国家体育总局的文件,上面白纸黑字写了电竞总局和各大游戏联盟内部的工作人员需要品行端正、作风优良、个人公众形象和良好无敏感话题的黑历史,后面括号注明如同性恋等等。

我当时愣了愣,转头便离开了。

喻文州也没有拦我,我们都是对彼此认识很清醒的人,不会说和做无意义的话和事。我明白他是真的深切地理解我,我也知道他也是被逼无奈。有些东西尴尬地挑明了也就罢了,彼此都心知肚明。

于是我相当于整整一年都处于待业状态,家里只有队长一人的收入,双方的家人都差不多是要和我们断绝往来。那是很苦的一段日子,我几乎没能找到自己的前进方向却又告诉自己不能够颓废。韩队知道我心情不好 ,最后默默地将霸图经理单方面已经签字了的合同摆在我面前,问我要不要考虑一下。

没有办法的办法,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依旧是办法。我签了字,回归到了朝九晚五的生活,但我依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找不到出口。虽然到如今我和队长已经习惯了我们就是霸图不可缺少的一份子,可那个时候的我可以说是一腔孤勇地想要冲出一个旧制度旧认识的口子,因而对这样的生活很不满意。

是不是听起来这很不像张新杰的所作所为?其实只是因为当时我们当时都年轻,不怕输的头破血流,也有输的起的资本,不需要像比赛场上那样锱铢必较。

可是我当时同样忽略了另一点,生活比比赛复杂太多了。

我希望我们能够收获更多人的祝福和认同而已,却始终事与愿违。

我退役后第二年应城十二,是他小升初的年龄,也就是那年闹了件沸沸扬扬的私生饭的事件。他当时已经挺大了,看到我和队长被辱骂一个人哭得泣不成声。有人跟踪应城到了我家,第二天我和韩队出门就被几个疯狂的人围追堵截,我和队长只能冷着脸拨了报警电话,而应城到现在都还为这件事自责,但我们都明白这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出警的小分队里大多是男性,有一个小姑娘,她带我和韩队去做口供的时候没忍住问我们,韩队张副你们……怕吗?

  我从她的眼神看出来她问的怕并非这一次事件。

我当时摇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说谢谢不用担心。

小姑娘只低头,说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两位啊,我真的希望两位能好好地过下去啊。

  我当时就被感动了。队长在旁边也握住我的手,很坚定地说,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的,谢谢关心。

虽然那个姑娘与我们素不相识,我和队长却如同看到了希望一样,因为我们当时真的经历了太多恶意,甚至有些如履薄冰。可是希望终究渺茫,我和队长当时也真算是孤注一掷一般地抛下了所有顾忌向前冲,所幸的是我们逃离了那个噩梦一般的世界。

应城跟着我们长大受过很多苦楚和歧视,他长大之后能成为这个模样我们非常欣慰。他性格中的有些侧面像队长,有一些又很像我。我和队长至今觉得应城小小年纪承受这么多很不容易。

我和队长曾有相当一段时间担心应城也将会是一个同性恋,并非是我们不能接受――我们自己就是,怎么可能不接受――,而是我们实在不希望我和队长经历过的那些降临在他身上。如果他真的是,我们不会阻止,而会尽力用我们的宽容让他有一个比我们当时好得多的环境接纳他。他能和你在一起我们很欣慰,我们很高兴是雨昕你这样懂事的孩子和应城在一起,改天嘉映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嘉映会很高兴认识你的。

你知道为什么嘉映比应城小那么多吗雨昕?我的父母对我的行为相当的不满意,所以他们在应城已经成年之后说,如果我不能给他们一个姓张的、流着张家血液的孩子他们就会做些行动。我家里人确实有些手腕,但我不会怕,然而我还是选择问问应城。我起初很不愿意再要一个孩子,因为我认为我们有了应城就足够好,但应城说服了我。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应城说,多一个孩子就多一份爱,他也想要个弟弟妹妹,牵着他的手长大,让他或者她感觉到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温暖与美好。

这种善良打动了我。

我和队长也因此迎来了嘉映。队长很宠她,小女孩嘛,都乖巧,再长大一点就古灵精怪一些,队长年龄大些之后也温和了很多,任着嘉映闹。但我从一开始就喜欢应城,他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却比嘉映和我的关系还要好。应城很像我,我也就情不自禁地宠着应城,就像队长宠着嘉映一样。

孩子们终究都是无辜的,他们不应当掺和进成人世界里的混浊与阴暗。

都超过二十四年了,我都觉得有些恍然,一切都还没有变,却又变了太多了。

  所以雨昕,我请求你好好照顾应城,也请求你们未来能够好好照顾好彼此,这就是我和队长对你们的期待与祝福。

  有句话这么说,我们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会同我们一道走向岁月的尽头。我期待你和应城能是这样的人,一同走向岁月的尽头。

我和你韩叔叔会看着你们走下去的。

 
  

7.

“爸你和雨昕聊什么呢。”应城从厨房出来,往餐桌上放了盘菜,“我已经预感到儿子的地位不如儿媳妇了。”

“没什么,聊了聊以前的故事。”张副站起来,朝厨房看了一眼,“文清,需要我过来帮忙吗?”

“新杰你休息着,有应城呢。”

应城也说:“爸你歇着吧,工作一天肯定累了,和雨昕聊聊天挺好的。”

“张副现在是这样称呼韩队的吗?”我眨眨眼睛,也站起来。餐桌上已经端上了好几盘菜,卖相不错也香气扑鼻,看来韩队的手艺确实不错。我帮着应城摆了碗筷,韩队在灶台边认真地替张副答:“我们退役之后新杰就是这样称呼我。确实很久没有听到'张副'和'韩队'这样的称呼了,还要谢谢你帮我们找回了过去的感觉啊,雨昕。”

“希望是美好的回忆。”我笑笑。

我感觉那一瞬间整间屋子都亮了。张新杰温柔地看着韩文清,韩文清稳重地笑笑,两人平淡如水但从未消退的深情在狭狭二十多平米的空间里迅速地升温,如水一般淹没了我们,而跨越二十四年的回忆连同从未断绝的情意汹涌地淹没过来,不论是好的坏的令人心碎的还是引人回忆的,都随着二十四年的时光之风肆无忌惮地吹散迷乱又遮蔽了我们的双眼,只剩在空中纷飞的尘埃充溢了空气,将本来在二十四年间吞吃消逝毁灭的尘埃尽数吞吐回来,如同蛟龙出海般淹没了我,淹没了应城,淹没了韩文清和张新杰可有可无的物质实体,只剩不朽的灵魂在爱情深处屹立不倒又无可磨灭地闪着最闪耀的光。

 
  

“有新杰在的回忆,当然是最美好的回忆。”

韩队笑笑说。

“和韩队一起直至巅峰的日子,理所应当是最美好的日子。”

张副温柔地说。

 
  

我们爱的人和爱我们的人会同我们一道走向岁月的尽头。这句话果然不错,相爱的人早已共享了灵魂,因而他们永远不会分离。共享灵魂的人会沿着他们早已认定的方向走下去,哪怕沿途荆棘从生暴雨倾盆。岁月的尽头等待他们的是灵魂的永恒,他们在最好的年华、用最好的方式和与自己相爱相知的人一并登上他们的荣耀巅峰。

韩文清和张新杰的十年如此,二十四年同样如此。

我抬头看着身旁的应城,他也微微笑着看着我,眼里的温柔应当与我一样,等待时光浸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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