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催短景,乔木易高风
wb:小糕没有小乔高
ao3:SUMMERWAVING

【全职高手/叶蓝】陌上人间

总目录

*第一次写正儿八经的叶蓝



 

人生中总会遇见一些近乎灵异的事件。我曾不止一次地翻箱倒柜找文件找病历最后发现那张轻飘飘的纸就在眼前,而我十分确认十秒前里还空无一物。类似的事情比比皆是,但我身上发生的不仅仅这样,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会否是梦。但我手机通讯录里名字前被刻意加上一个“a”的名字和qq列表里永远灰暗着头像的特别关心却又时刻提醒我,这是真是发生过的、永远无法磨灭的、甚至我一生都无法再拥有的经历和回忆。

他现在还会偶尔给我发节日祝福。当然,是群发,礼貌得体的措辞冷漠得让我清楚我在他的世界里仅仅是过客。但我又固执地相信他与我面对面闲聊时的说辞,哪怕听起来真的十分虚幻。

我告诉自己,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初与我在狭窄空间里交换感情的人。

也只能这样才能给自己一点希望与慰藉。也许他有一天还会回来,也许我和真正的他还有机会相遇,也许……

但也许他也永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他也完全可能不再像我倾泄他的所思所想。也许他会接受现实,也许他会倔强地在别的领域再闯出个王朝,也许他会和另一个人相爱,只留我在原地苦苦煎熬,但更有可能的是他根本不会用别人来替代他的那个“他”,即便我是这个世界里与那个“他”最相似的人。

我终究不是他真正爱的那个人。

这让我心碎,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为接下来每一个日子活下去。

 

1、

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医院门口的大街上。

那天我值白班。下午六点我准时从医院出来,背着双肩包,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被放生出来的高三学生。精神病医院是另一个监狱,虽然我所负责的病人大多没有过强的暴力倾向,但那种个压抑的气氛仍然会让我偶尔噩梦。当然,只是偶尔,作为一个医师我有我的职业素养,不能轻易外露情绪。

而我刚刚踏出门、放松下来呼吸一口不带消毒液气味的空气就看到了叶修。

他当时坐在街边的花坛沿上。花坛不高,就是随处可见的大理石砌砖,矮矮地围一圈。他就坐在那上头,一个人看起来相当自得其乐,过路的行人也都步履匆匆无暇顾及路边的人。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吸烟的方式,手指很不经意又很典雅地夹着一根烟,烟上的烟灰完整地保留在烟蒂上,一丝一毫也未掉,几乎像是艺术品。在我向着他所在的方向走去的时候他深吸最后一口烟气,黄昏里略显黯淡的或挣扎了一下便熄灭,而他便在最后一点火星熄灭的一瞬间将烟头——带着完整烟灰的烟头——轻飘飘地掷向两三米外的垃圾桶,然后拍拍手,站起身,径直向我走过来。

他似笑非笑地直接开口:“许博远。”

陈述句,不带一点儿犹豫的。

身后烟头正中。

我直接呆了。

我不记得我当时怎么回复他的了,我只记得我一时间昏头胀脑被他轻车熟路拉到一个茶餐厅里,被迫点了套餐坐他对面呆呆地等下文。他双手交叠支在玻璃桌面:“真不认识我?”

我欲哭无泪:“大哥,我真不认识你。”

他情绪那一瞬间有些黯淡。其实不很明显,他的表情甚至都没有怎么变化,旁人大概根本感觉不到,但我是很敏感一个人,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某个信念“倏”地灭了。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问他:“以前不认识,现在可以认识一下吗?”

这样做一是他好歹算请我吃了个饭,二是我对他确实还挺有好感的,认识一下兴许能多个朋友。

他笑了:“好啊。”

他向自我介绍说他叫叶修,今年三十,是北京人,其它一概不谈。我也回他,说我叫许博远,是三院的医生,今年二十七,本地人。叶修很耐心地听完,若有所思。

“你是医生?”他当时问,“就刚那所医院?以后生病了去找你。”

“嗯。”我急急点头,几秒后反应过来,“大哥……哦不,叶修,我乞求你最好不要成为我的病人,真的!”

“怎么?”他似笑非笑,“不欢迎?”

“不欢迎。”我很坚决,又不自觉放低了声音,“三院是精神病院。”

“这样啊。”他倒也没生气。

套餐上了上来。我和他的菜不一样,我是一份菠萝炒虾仁,半个卤蛋和凉拌生菜,他盘里装的是秋葵炒蛋,半个卤鸭腿和蚝油芥蓝。菜都是我喜欢的,但我看到他盘里的秋葵时还是愣了一下,即便那并不是我的套餐。

“我不吃腿。”叶修皱了下眉,“你吃吗?”

我刚刚还在想我能不能点一条腿。

我还没答他便已经非常自然地把那个腿夹了过来。

我吞了口口水:“谢谢。其实……你套餐可以给我点跟你一样的,我不挑。”

“我以为你不吃秋葵的。”他笑了笑。

难怪他之前点菜时挑挑拣拣那么久,原来是给我点。

“你怎么知道?……嗯……现在确实是有条件反射。”我承认了,又忙补,“不过我真的不挑食,主要是最近和我男神一起吃饭次数多了就……”

“黄少天?”他问得很直接,眼角弯弯地都是笑意。

“你是神仙吗?”我惊了。

他笑得很得意:“猜的。是你们科室副主任吧,你们科室主任大概姓喻,喻文州?还有两个叫郑轩和徐景熙的?八成还有个实习生叫卢瀚文?”

“你你你你你你……”我惊得直打结巴,“你……你!!你干嘛!!”

“没啥,真猜的。”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真没违法乱纪,你要不乐意我就不猜了。”

那顿饭总的还算愉快。叶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说起话的方式似乎很不正经,但说的内容又相当地真实——会有一种说大实话说出莫名嘲讽感的奇妙感觉。那天离开时我和他互留了手机号和微信,他打我名字时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打上去,我提醒他我叫什么他点头说他记得,这才手指翻飞敲上去,手速真是一级快。

最后告别时他似乎很不经意地问:“小……许,你听说过荣耀吗?”

我摇头:“那是什么?我只知道华为荣耀。”

夜幕已经四合。我看不清他表情,是听到他用没什么起伏的声调笑笑:“没什么。”

叶修往前一步:“我先离开了,你一个人回家注意安全。”

他没回头。

 

2、

我也没想到我和叶修的第二次相遇竟然在院长办公室。

那天上班前我接到了同办公室梁易春的电话,他急匆匆地跟我讲让我到医院后上五楼去院长办公室开会,我一头雾水地答应了他。加快脚步跑向医院,进办公室换白大褂,三步两步上楼,以至于敲开门时白大褂犹在空中飘荡。

而眼前撞进一个穿着病号服、坐沙发上仰头闭眼的叶修。

院长办公室分内外间。喻主任在外间等着我,见我开门后小幅度地点点头示意我进里间。院长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人严肃地交谈,黄少站在院长座位前神情端肃,喻主任凝重的脸色一丝也没收。

一语成谶。

我猜我当时的脸色也如死灰。

我走过去时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音。院长见我来了停下来介绍:“小许来了。叶总您放心,您知道喻医生和黄医生都是您兄长的校友,许医生也是非常优秀的心理医生,我们会为你兄长安排最好的环境让他尽快回复,请您相信他们的水准。

“叶总。”喻主任开口,“学长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和少天都很难过,我们也一定会竭尽所能。”

黄少今天格外沉默,他只是点点头,见状我替他开口:“叶总您放心,我们都会尽己所能的。”

叶总对我礼貌地笑笑,伸出手来。他和叶修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愣怔一下意识到他们是双胞胎兄弟,忙也伸手过去和他握手,听他语气温和又蕴着一种难以言喻地焦躁对我道:“许医生,听院长说您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心理学博士,又是家兄亲自点中的医师,请您一定要排解他心理的问题……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

我安抚他:“叶总您别担心,我会去深入了解他的,都慢慢来。”

我和喻主任和黄少曾经已经有过类似的合作。喻主任负责整体规划,黄少负责阶段性治疗,而我负责病人的日常情况记录,还要兼以引导消除病人潜在的心理问题。叶修人很特殊,他们家是我们医院的股东,因此待遇很特殊,我先和叶总——叶秋——了解了他的情况。

不问不知道叶家家大业大,叶家双子年轻有为,早已分别掌管叶家两家子公司,市值近百亿,我边记边暗暗咋舌。叶修与叶秋分别毕业于经管和光华,故学生时代以至于现在的人际网和爱好并不尽相同,我也因此得知不能用叶秋的性格来推测叶修。

叶修对于军事很感兴趣,常去军政社团摆沙盘操练实战,连正儿八经的国防生和军校生都拜其下风;为人很随和但也相当有原则,除却他与熟人说话常不正经外他堪称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老干部。

“您当时是怎么发现令兄有不正常迹象的?”我问叶秋。

叶秋叹了口气:“就上个月,我和他找了个周末调休,他起床之后就开始东摸西找不知道在干什么,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想打盘荣耀。”

“王者荣耀?”我提笔,“出现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行为特征是吗?”

“不,不。”叶秋摆手,“我当时也以为是王者荣耀,跟他说让他自己往手机上下,结果他倒愣了说荣耀什么时候出手机端了她怎么不知道。我当时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但没放在心上。结果他又问‘君莫笑’在哪儿。”

“君莫笑?” 

“是他臆想出来的,他说叫什么?账号卡?”叶秋表情有点沉重,“那个荣耀也是他臆想出来的游戏,君莫笑是那个游戏的一个账号。后来他就失踪了,前几天在广州找到他,就到贵院来了。”

我笔顿了一下,速记了“妄想症”,正欲开口问,记忆突然闪回。

 

“小……许,你听说过荣耀吗?”

“那是什么?我只知道华为荣耀。”

“没什么。”

 

荣……耀?

我当即在“荣耀”上打了个重点符号。

那天离开后我将叶秋所讲述的尽数记在笔记本上,整理资料为叶修做了份病历。可回想起初遇我只觉怪异横生。

我是不是忘掉了或者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当时我没能想起来。

 

3、

“叶总,今天睡得好吗?”

每天早晨七点三十五,我将准时敲门进入叶修的单人病房查房。第一天进门时我犹在心惊胆战会不会打扰大老板的睡眠,谁知道他那时已经懒懒散散起了床,抬眼笑笑:“叫叶修就行了,抬这么高折煞我。坐,”他给我搬凳子,从热水壶里倒了杯水给我,“辛苦了,这么早起。”

杯里的水温热。我低头小啜一口:“这是我的本职工作,叶总……”

“诶,又乱喊。”

“叶修。”我从善如流,“有什么想跟我说说吗?一个人住这里会不会无聊?”

“还好,一个人挺安静的。况且这不是有你吗?”

他说的是实话。几个星期以来我和他都是这么乱七八糟聊过来的。我推掉了除了叶修以外所有的工作,心理咨询之类全部丢给了大春。连日的接触让我发觉叶修思路很清晰,思想也不偏激,暴力倾向精神分裂等更严重的症状也没在他身上体现过,我总会忘记我对面是个病人。

不过那天我是带着目的过去套他话的:“听叶总说……你偶尔打打游戏?”

这是假话。

他没答话,叼了根烟但并未点燃,这才抬眼轻笑:“怎么?”

“玩什么游戏?我偶尔也打打,你看看有什么是你玩的。”我把从二笔那儿借来的笔记本从包里掏出来。二笔网名全名笔言飞,是我网友,当年一起打过dota也连麦肝过别的游戏,从线上发展成了线下好友。“哪天我们两个联机打个本?”

他的眼里泛出陌生的光彩。几秒钟后他的脸上浅浅浮上一层我一时间难以判断的情感。直觉告诉我肯定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方便问,只能等他自己开口。

然后叶修笑了。

“蓝啊,这配置不行啊。”

“……”我扶额,突然醒转:“你你你???你怎么又知道了?”

我所有游戏id都和蓝有关,虽然是个菜鸟但当年确实在游戏里跟过团,一时间竟然混淆了。

“你微信昵称不是叫蓝桥春雪吗?”他耸耸肩,“感觉你挺恋旧一人,估计游戏啊qq啊也这名儿,就妄自叫了。”

我对着刚刚登录进去的蓝桥春雪的dnf界面扶额,无力地道:“大哥,你真是神人。”

叶修没有dnf的账号,但他浏览了一下网上新手攻略就开始上手动我的蓝桥。我忙阻止他:“叶修你别乱动!!!!这我第一个账号,古董级鬼剑你要搞了什么幺蛾子我得当场一头撞死……”

“不是剑客?”

“剑客?”我奇怪地反问他,“没有剑客职业啊。”

他眼眸暗了暗。

“这样啊。”他伸出手,“那你还有别的账号吗?”

“有有有。”我退出,托着脑袋冥思苦想,想起来个至今未转职的小号,看他心不在焉仍旧吧手支在那里,不轻不重拍了一下:“手伸这儿干嘛呢?”

“不是还有号吗?把卡给我。”他叼着烟,眼睛还在看攻略。

也就是那一瞬间气氛突然凝固。我实在没想到证明叶修是妄想症患者的证据如此猝不及防地向我奔来,而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想问什么你问吧。”他开口,食指和中指交叠取下还未点燃的香烟,稳妥地放在烟灰缸上。手指一点儿也没抖。

按照一个医师的职业行为规范,我此时应当将他所说的原封不动记下来。但我实在觉得他就像我身边常见到的普通人,与那些令人闻之色变的病症无关,自然也更愿意去相信眼前这个表情平静对事冷静的男人。

对我而言这实在有点失水准,但我还是问了。

“你刚刚是把这个……当作荣耀了吗?”

我有点紧张。

“你相信我吗?”叶修反问我。

我的理智在他面前没能完全战胜感性,于是我垂眼:“我相信事出有因。”

“是荣耀。”

他笑笑。

二笔的电脑联网确实有点慢了,登陆绝色这个账号用了差不多一分半钟。界面弹出那一瞬间叶修注意到了,眼睛里本就涌动着的复杂情绪此时更加汹涌。

“怎么了?”我轻声问他。

叶修没说话。他抓住鼠标,点进去看绝色的主页,自然空无一物。他有些衰颓下来,抓住我的手腕。

“是荣耀,我玩的一直是荣耀。”他轻轻地重复着,再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眼神很清明,却实实在在蒙上了一层灰色。

“可是这个世界,从未存在过荣耀。”

 

4、

我是唯物主义者。

唯物也被分为很多种。我并非是哲学家,没法用专业的、历史的眼光和观点去区分各式各样的流派,但我对于唯物有自己的认知。我是很务实的人,这种务实体现在我的世界观里。人就应该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情,泥泞和艰辛一步步踩过去之后便能收获成功。这是我所理解的唯物。二笔曾经就此嘲笑我太单纯又太无趣。我也为此无可奈何。

我也曾经遇到过这样的病人:学历极高,专业晦涩如量子物理,思想超前而犀利,逻辑自成一派又确实十分清晰,用最尖刻的语言鄙薄着我的无知和迟钝,痛心疾首于我的麻木。“你竟然还无法理解?”他抓狂着,“如此明显的迹象你都发现不了?我们生活的世界都是假象,都是被制造出来的工艺品!平行世界理论你以为是虚假的吗?大错特错!还有许多个与我们这个世界相似的世界!!!”

也许这也属于“唯物”,毕竟他有依托着的科学原理。但对于我而言这是科幻。我的工作距离这种热衷幻想的人很接近,也正是我的务实才让我在一个没什么正常人的地方维持冷静。科幻终究是幻想。不能算在我心目中唯物的范围。

可我现在眼前的人是叶修,一个对此时的我而言再可近可及不为过的人,而他声调平静的告诉我,“这个世界从未有过荣耀”。

这个世界。

我的手腕犹被他抓在手里。他的手很好看。线条纤长肤色偏白。青色的血管里真实的流动着温暖的血液。与其说他抓着我不如说他牵着我,我的动脉隔着薄薄的皮肤在他的指尖跳动,血液像溪流般摩挲过他的肌肤,交融着我和他的体温。一份份温度顺着动脉跳动的方向延伸,像是在我的皮肤里埋下一粒粒种子。热度随即向藤蔓一样生长蔓延,我感到莫名口干舌燥。

“你脸红了。”叶修平静地看着我,嘴角不知何时有了弧度,“需要我开空调吗?”

他就是在故意闹我,都十月了还开什么空调。

“放开。”我有点没好气,“我要做记录。”

他没多说什么,非常干脆地松开了我,左手支着脑袋笑得很淡:“记什么?妄想症患者的发病状况?”

我翻开本子也不知道该记什么,只能自暴自弃瘫在桌上:“得了别逗我了,想说什么说什么,我相信你行不行?”

“真信我?”

“信信信,不信我吃键盘。”我随口道。

叶修突然笑得很得意:“改天吃一对儿?”

我白他一眼:“听不出开玩笑哪!”

 

但他当时并没有和我多说什么。第一阶段的治疗方案开始实施,喻主任和黄少也开始频繁出入叶修的病房。黄少在叶修面前话多到惊人,连喻主任偶尔都会带上专门的降噪耳机。

“不是吧老叶我以为你只是当老板精神压力太大幻想了点东西出来,结果你告诉我你大学生活之类的东西什么都不记得了?还玩失忆呢你怎么不干脆把我和文州给忘了呢?”

“我现在希望我不记得你。”叶修翻了页病历本,声调懒散。

黄少气的差点去拎叶修的衣服。男神和良知,……说不上良知,我选择了职业道德,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过去拦着黄少。喻主任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文州啊,我要投诉贵医院的服务质量,我觉得我的精神受到了荼毒。”他放下病历本,“还有,这个病历本是专门写出来唬我的吧?我失忆?精神分裂?妄想症?你怎么不干脆说我人格分裂呢,真这么多病了我岂不是精神病医学史上的奇迹了。”

“聪明。我信你正常了,这个逻辑和思维绝对是叶修。”黄少挑挑眉。

“你主任思维不比我缜密?心脏大师喻文州?”叶修笑,手里捻笔,笔杆在指尖灵活转动,“不过少天你眼睛也尖,我单枪匹马弱小无助一人就得被你们两个逮住了。”

“谁能心脏过学长?”喻主任笑。

“就你还单枪匹马弱小无助?”黄少义愤填膺,“小许你别看他现在好像一副孤单弱小又无助的样子,当年他们经管和陆指作交流,模拟电子实战,人家陆指的未来指挥官硬是没他心思多,输得输得摸不着头脑。”

我被猛的一提,有点愣:“……啊?”

叶修倒是显得挺开心。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骨节分明的手往我的肩膀上搭。

“可不是不单枪匹马嘛。”他手往我肩膀上稍微用了点力,不轻不重的捏着,让我莫名的联想到宣示主权。

“你要知道,小许可是我这边的。”

“你做梦呢,小许在哪个世界都与你无关。”黄少翻白眼。

“他在哪个世界都是我这边的人。”叶修平静地道。

我一愣,猛的扭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却不掺一点玩笑的眼神。像一汪深潭,我看不见他眼眸深处究竟藏了什么,波涛平静的起伏着,却尽数将我眼底的情绪折射过去。有什么东西早就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如今被叶修雨水般的眼神灌溉疯狂地生长起来,转眼铺满荒原。

腕间他指尖的触感又浮现起来。火一般的热度再次星点跳动。

我很不争气的再次脸红了。

叶修仍看着我。我有些羞赧意识到他的眼里全部是我,眼角的笑意温柔得掩饰不住。

同时他做了个口型。

“嘘,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5、

心动来的猝不及防。

 

6、

我从没喜欢过人,叶修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

他对我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他也没有刻意撩拨我。他看我的眼神、对我的态度我如今细想起来发觉从一开始就没变过,却让我在某一天突然觉醒。

并不是突然,只是偶然。

也许不是觉醒,只是那一刻才发觉。

但那种心跳真真切切,如同我手腕的脉搏、他指尖的温度,即便缭绕消散隐到空气里,也挥之不去。

即便我的职业、我的操守告诉我,面对他,我必须冷静。

 

7、

但我的理性和感性同时让我选择相信他。

第一阶段治疗尚未有药物介入。早就说了叶修没有暴力倾向,也没有抑郁症,镇静剂一直都没有打过。喻主任和黄少轮流进他房间,试图和他谈往事。叶修倒也应得头头是道,不过我在旁边听着有点想笑。

他明显就是对这些事情什么也不知道,纯粹是在用自己“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和极度清晰敏捷的思维应付着喻黄二人。

他也跟我讲了一些那个世界的故事,没有任何我能够发现的逻辑问题,甚至相当普通又符合常理。他对我讲了很多,从荣耀这个游戏的故事框架、游戏方式到角色职业,以至于特殊操作及功能。他讲得极细又极清晰,让我身为一个并不像他那样全身心投入过游戏的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对那边的人倒是提的少。

“你是玩什么职业的?你那么喜欢战法,肯定是玩战法的!那个你说的……一叶之秋!是你用过的帐号吧,感情那么深。”

我有天听完他的讲述后兴致勃勃地问他。

他叼住一支烟,先没有点燃,抬眼很得意地笑:“一叶之秋现在是别人的帐号了。二十四个职业,我都会玩儿,战法确实是玩得最好的。”

“二十四个职业都会?”

“嗯。”他很理所应当地点头,手支在靠背椅的扶手上借力交叠了双腿,“不相信?”

“你让我捋一捋。”我伸手打了个休止,有点苦恼,“听你那个说法……押枪,遮影步还有那些什么的创始人是你,你大概确实要全职业精通才能做到这样的成就……但是一个人哪里分得出这么多精力?你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在荣耀上?还有……你说你拿了几个冠军?”

“四个。”他顿一下,“其实应该是五个,前两年退役时当国家队领队,拿了个世界冠军回来,但主要功劳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他笑了:“我对这个世界不是很熟悉,也不清楚那边的人是不是每一个都在这边有明确的对应。不过有两人你再熟悉不过了。”他眨眨眼,“喻文州和黄少天,蓝雨战队的队长副队长,第一术士和剑圣,剑与诅咒,妖刀和基石……还有多少称号?我不记得了。”

“黄少牛逼!喻主任牛逼!”

“喂喂喂,又不是这边这两个人……”

“我不管,叫同一个名字我就敢吹。黄少是剑客是不是!”我星星眼,见他点头忍不住捂着脸鸡叫,“啊!没有人比我更喜欢黄少了!”

他高度无奈:“我还不知道能看到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呢。”

我疯够了,便停下来,冷静了一会儿又开始问他:“还有谁是我可能认识的呢?我说的是国家队里的人。”

听他那口气,郑轩景熙小卢他们叶修八成是认识的。

叶修沉吟了一下。他看起来是在认真地思考。

“介意我抽烟吗?”他突然问我。

我不喜欢烟味,但也不抗拒,忙道:“你随意,我不介意。”

他点燃了烟,继续思考,似乎是在想怎么措辞。

我突然有些犹豫,因为我突然想起他这些天一直在刻意的回避关于那边人的故事。也许他是想那边了吧?身为心理医生我能够很清楚地察觉他的情绪变化。但是这一瞬间我似乎就把他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人,把他当做我的朋友——甚至更进一步的人——而不是我的病人,只是想知道他的过往,知道他以前的生活,知道他在那个世界过得有多快乐。

但现在看起来他似乎也并不避讳。

“其实这边的世界和我原本在的世界还是挺相似的。手机号相同,社交媒体的帐号密码也一样,身边的人很多都有些面熟,名字和性格也没有大的区别,职业和我们平常开的玩笑也差不多——虽然还有太多人没有经过验证。”他顿了顿,“认识苏沐橙吗?周泽楷呢?”

他吐了一口烟气,在烟雾缭绕里问。

“苏女神和楷男神也是职业选手吗?”我很自然的有些兴奋,“他们可是娱乐圈红得发紫的一线啊!这边你认识他们吗,帮我要个签名。”

“应该认识吧,手机里面有联系方式。”他有点漫不经心,随即有整肃了面容,“但在那边,他们都是职业选手。枪系,一个枪炮师一个神枪手。都是非常优秀的选手,关系也都不错。”

他一提起有关荣耀的事物就会变得其他时候不一样,眼睛里头都发着光。

“你到底……玩了多久荣耀?”

我轻声问他。

“超过十年。”他毫不犹豫的回答我。

“超过十年?”我惊了,“玩十年不腻?”

“再玩十年也不腻。”他颔首点头像是确认了一下。烟在他手指间静默地燃烧,火星随窗外的风明灭闪烁,浸在白色的烟雾里宛如梦境一般。十年,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十年,他却义无反顾投身于此。这份热爱若所言不虚,怕是没人能抵得过。

“还有……那个君莫笑也是你的帐号?”

“嗯。”他弹了下烟灰,笑,“散人帐号,你可以理解为第二十五个职业。”

“是你拿到第四个冠军用的帐号?”

“聪明。”他按灭烟头,“可惜没机会用它给你展示一下荣耀的玩法,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叶修语气格外认真。

我似乎是突然赌气:“我觉得我还是喜欢剑客和黄少。”

他侧着脸微微笑着看着我。

“笑什么啊!”我有点脸红。

“没什么,感觉你这样挺像我认识一人。”他笑笑,低头按了下手机锁屏键,“十二点一十喽,小蓝同志吃饭去吧,回来再聊。”

我低头看了下手表,匆匆起身:“要不要我帮你带饭?”

“哪要那么麻烦,不都是饭……”

但是叶修没有拒绝。他喜欢吃什么?我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他好像不挑食?也好像对这些东西都很不在意?

“黄少,叶修喜欢吃什么?”

黄少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小许你问这个干嘛……他喜欢吃方便面,真的他吃了四年的荷包蛋配方便面,我看着都腻……怎么突然问这个他难不成还要你给他带饭加餐?我靠这个老东西真的是越来越为非作歹了,小许你别怕待会儿我就上去给你主持公道看他还敢不敢恃强凌弱。”

我猛地醒转过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没没没黄少,我就是问问,问问,给聊天找点儿话题,他没欺负我……”我有点无力,扶额,“就,看看他喜欢吃什么,顺便给他带点儿……”

我已经虚了。

还好黄少心思不像喻主任那么多,不然我八成会落马。简单挑拣几样蔬菜,三块白斩鸡七八个虾仁,再带上一碗凉瓜排骨汤,我提着自家保温桶带着菜上去,盯着他好好吃饭。

“蓝啊,其实不需要这么麻烦的。”叶修很敷衍地扒饭,拣一个虾仁扔进嘴里,“病号饭不一样是吃吗?”

我自己吃过,非常不适应职工食堂和病号饭的落差,很坚决地摇摇头:“我给你带了你就吃,别管。”

他带了点别的意味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脸又开始热:“你……干嘛……”

“没什么。”他笑,“感觉你跟我保姆一样的。”

“……去死吧!”我好想打他,气鼓鼓地扭过头,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继续说话,自己心里痒又去问他:“你之前说我像谁?”

他低着头,抬起眼来看着我,笑了笑,说:“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问问不行啊。”

“哪能呢。”碗底空了,他放下筷子,抽了张纸擦嘴,“一个公会会长。”

却没想到这是一个相当长的故事,他又讲了很久。叶修说他中途被迫退役一次,重新进网游拉起了一支队伍打出了个王朝。而他还在网游时就已经认识了那个公会会长,叶修有偿为那个会长刷了很多次副本记录,两人也因此熟了起来。

“说来挺好玩的。他在我们公会刚建立、进来当卧底时还帮我打理过好一阵公会。”他眼睛里闪动着回忆的光,“真的挺细心挺温和一大男孩,我们公会现在还有姑娘对他念念不忘。”

“那你呢?也对人念念不忘?他在这边有对应的人吗?哪天我去认识一下。”我半开玩笑的随口问,问出来心里才“咯噔”一下。

我突然害怕听到回答。

而叶修也并未回答。他似乎并不愿意回答。

气氛蓦地尴尬。我低着头鼓了几次勇气才开口:语调里的颤抖勉强被掩盖住:“那个……你要不愿意讲就算了,我也不是非听不可,只是……只是有点好奇。”

又来了。又是那种让我琢磨不透的复杂眼神,只不过那汪深潭被我这粒石子激起了水花,底下翻动的情绪让我心跳停止一拍。他的眼里分明全部都是我,我却隐约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在里面幻化波动。那人不知是在哭又或是是在笑,呼喊的又是哪个我不熟悉的名字,只是被叶修眼里的情绪翻动又层层遮盖,引得我心悸心慌又莫名的心痛。我在此之前从来不觉得自己对叶修抱有占有欲,可此刻当我意识到“叶修心里可能已经有人了”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心头的覆压的巨石有多重。

呼吸不稳,却还得在他面前忍。

“也没什么。只是……有点想那边了。”叶修简单道,眸子里的笑意还在,只是有点黯淡。

“正常,我理解你。”我急急开口想驱散异样的氛围,“这边终究不是你熟悉的地方,这边的人也终究不是你真正熟悉的人。”

“你真的相信我?”

烟蒂在烟灰缸里早已熄灭,我却隐约见火星复燃。

“嗯。”我认真地点头,“我相信你。”

“谢谢你。”

他起身走向窗边拉开玻璃窗找空气。我也向他走过去,鼓起勇气去搭住他的肩膀。他比我略高一点,身材颀长线条流畅。我到此时才意识到叶修是英俊的,即便他只身着再普通不过的病号服,也无损于他任何一点外表的英俊。阳光略泛白一点映在他脸上,显得他沉默的有些严肃。

秋风吹起落叶,撒来满空秋意。

这天气着实有点凉。

“叶修。”

“嗯?”他转过头,“怎么了?”

也许只是因为沉默了很久,他的嗓音有些哑。在我耳里却别有一番温柔。我感觉脸上逐渐又攀升起热度,摇摇头让自己清醒,再次开口:“叶修,你听我说。”

“我听着。”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没有机会回到你的世界的话,”我的声音也有点哑,“你一定要记住我永远愿意陪伴着你。在这个世界。跟以前你在的世界的人有没有关系都不要紧,我想成为你在这个世界不作为替代品的、真正的亲近的……”

“蓝河。”他打断了我,“我能抱一下你吗?”

“蓝河是谁……?”

我犹在疑惑。

却已经撞进了他的怀抱里。

心跳不自觉挺一拍,再失速地跳回来。

“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公会会长是谁吗。”

他答非所问。

“嗯?”

“那个团长是黄少天的粉丝,不管在哪个区服玩的都是剑客。他很细致温和又耐心,唯独在我面前会炸毛。他后来在他的公会里逐渐被排挤,却依然努力地想要做好每一件事情。他也是最早知道我是谁的人。”

“我来到这个世界后逐渐觉得不对劲,但我只想找到一个人来证实。于是我再次离家出走,从北京到了广州,想找的人,就是他。”

他半松开我,正视着我的眼睛:“他有很多张账号卡。十区的,叫蓝河;卧底号,叫绝色。而大号,叫蓝桥春雪。”

血液突然停止流动。

“而他的名字你很熟悉。”

他的手仍然牵着我的手腕。

 

“许博远,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遇见之前,我找了你有多久?”

 

8、

烟头从垃圾桶里飞回,四散的烟灰聚拢合并,星火从烟蒂底部将灰烬烧上了顶端。烟雾横斜收拢聚缩召来了黄昏的光明。男人步伐倒退又坐回矮矮的围栏,我不受控制的向后退回,见他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然后一切定格又倒带重来。我和他不断靠近又远离,世界逐渐分崩离析,但叶修依然在那里,他直起身向我走过来,眼神随意又不经意,语气却确定的可怕。

他对我喊:“许博远。”

他笑着问:“黄少天?”

他熟稔地点菜:“我以为你不吃秋葵的。”

他喊住我:“蓝啊,这配置不行啊。”

叶修寻找的是他的蓝。

他的蓝是许博远。

我是许博远。

可他寻找的不是我。

 

那是我后来意识到的了。那瞬间我只觉得脸热心跳,在他面前肉眼可见地变得羞赧,却还在强撑在原地,倔强地看着他的眼睛。

叶修也看着我,然后松开我,笑。

“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他开口,“但你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真正亲近的人了。我也不应该在他的对应者面前隐瞒什么秘密,所以我才告诉你。”

“他和我很像吗?”

“很像。”叶修没有一点犹豫,“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哪里不一样呢?”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飞在空中的纸。

叶修轻叹了口气。

“这个,”他低垂了眼,“大概没有办法告诉你。”

“很难说吗?”

“那也不是。”秋风从窗外吹来,扶起他前额的发,“但我确实不太想告诉你,由于某些原因。也许哪一天能说吧。”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安抚他,但我自己的心仍然是空的,“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一下,去帮你收下碗。”

他与我道别。我装作镇定的走出拐角,一到楼梯口便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双腿一软蹲了下来,试图调整好呼吸,却浑身发软。

我要再看不出来就干脆砸了自己心理学博士的招牌得了。那语气,那眼神,那不可撼动潭水般的深情全部告诉我,叶修喜欢许博远。

我是许博远。那个人也是许博远。

我不是他的许博远。他喜欢的不是我。

但我喜欢上了不属于我的叶修。

 

我完了。

 

9、

我开始刻意躲避叶修,还得做出迫不得已的样子。

该做的工作还得做。每天半小时固定谈话,情况登记,所谓的心理疏导,虽然我觉得根本就是浪费时间。我不再像之前几个月那样整日整日呆在他的病室里,而会更多的在只是闲话家常时试图不动声色地推脱说“今日有病人预约,要失陪了”,他也并不为难,在我要离开时站起身送我离开。

黄少问我:“小许你最近好像没怎么去叶修那了?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我跟你讲啊你别把那老家伙说的话放心上,他一句话能气死一波人,别为他个臭不要脸的死心脏生气啊!”

喻主任在早餐时关切地问我:“感觉你气色不是很好,工作辛苦了。过两天我给你请个假,休息两天好吗?”

大春在半月夜班交接时问我:“怎么把自己搞这么瘦?”

二笔在我去还电脑时问我:“大哥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又熬夜搞治疗方案?”

我也只有心情回答二笔了。

“二笔,你这电脑配置不行。”

“什么鬼?”他看傻子一样看我,伸手过来摸我额头又狐疑的收回来,“我真以为你发烧了呢老蓝……我这电脑连剑三重制版都带得动,你说我电脑配置不行?”

打荣耀一定不行。我心中默念。

 

某一天例行查房时叶修突然道:“小蓝,你瘦了。”

我吓了一跳。

“有很明显吗?”

“有点。”他向我靠近,认真地打量着,“下巴尖了。颧骨形状也出来了。脸上肉少了。”

“好吧,我回去多吃点。”我伤脑筋的揉揉脑袋,又掉了两根毛下来。

“还脱发啊。”他瞟了我一眼,“可别再瘦了,本来人就只有一把骨头还掉头发,到时候我要半夜喊医生来了又是你,一双眼睛一个光脑袋在手电底下我得以为鬼来了。”

“去死。”我没精打采的在病历本上做记录,“我算是知道黄少为什么总说你欠k,说话太……那啥了。”

“哪啥?”他好像很有兴趣。

“就是……气人啊。”我小声道。

不管从哪个方面而言,都好气人啊。

让我气自己理智不回来。气自己对他狠不了心。

气自己总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叶修摊手。

天气在一点点转凉。广州冷起来不属于让人冷到骨子里的城市,此时却也染上了不可逆转的冬意。已是11月末的光景,纵使常绿乔木也耷拉着叶子。这时候北京可能已经下暴风雪了吧,我有一答没一答的想。

笔头没留意落下“春雪”两个字。

分心分得挺远,从冬想到春去了。

我提笔划去。粗略从头开始浏览,看到一半处没了耐心,便草草合上扔给叶修:“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我就上交了。”

“要我真是病人你这样其实是渎职。”他当时还在开玩笑,骨节分明的手指熟稔地翻开页面,一行一行看下去,没忘吐槽我,“都说医生字草,但我看你字写的也挺……”

他突然停了,像按下停止键的留声机。

“怎么了?”我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脸上表情没有太大变化,也并没有生硬或者僵硬。他只是沉默地看完,不动声色地合上本子又递给我,开口时也没有犹豫:“你再看看。好像写岔了。”

我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对……对不起,刚刚分心了。”

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就此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我起身准备就此离开,翻开病历本前他又阻拦了我一下:“你办公室有人吗?”

“有……大春在里头。”我一头雾水。

“还是在这儿看吧,别回去看了。”叶修简单道。

我已经起了疑心。还是我刚刚熟悉的界面,圆珠笔画拉开的字迹铺开一大片,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生理指标,谈话内容,医师诊断,都很准确。也许是我眼花没看见,我又重新看了一遍。

而心脏在眼神掠过被划去的“春雪”二字上面那一行时被猛地攥紧。

我脸色发白。

 

“你能不能不要用看他的眼神看我,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啊!”

 

 

时间是静止的。不,这里不存在时间,一切都停在原地不再运动和变化,只有我和叶修在世界的空白里。我手捏纸页捏的好紧,宛如一松开就会被风吹走,而我自己也凝固在浓的化不开的惊恐中被迫一动不动。

我在想什么?

我又写了什么?

我甚至自己都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情绪。我只知道我满脑子都空白了,像是洪水毫不留情摧毁过的低洼,只剩七零八落的一片杂乱。我不敢抬头看他,而一个念头从空白里破土而出,孱弱地在我的脑海里展现着它的存在。

叶修知道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他站在我面前不过咫尺之遥,我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温度。可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那什么……”我艰难地开口,“呃……我分心了,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别放心上……”

声音不由自主地虚了。

在他面前好容易被看穿。甚至连伪装也伪装不住。

“许博远。”叶修叹了口气,“你先抬头看着我。”

他没喊我蓝。

我依言行之,但眼睛还在躲他。

“我说了,看着我。”他有点无奈,“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

“对不起,我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

我头脑又开始空白。

“你没做错什么。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弯了弯嘴角,但眼睛里鲜少有笑意,“你看出来了。”

我等他下文,但他似乎也在等我的回应,于是难过的点点头:“嗯。”

“所以,我们现在对彼此的秘密心知肚明。”

这算是秘密吗?

我有些恍惚。

我第一次试图去设想另一个许博远是什么模样。叶修说他与我很像,那应当是很像,从外貌到性格他可能看起来就是我的孪生兄弟。但他毫无疑问会与我不一样。他是个公会高玩,是俱乐部的工作成员,是叶修好友实打实的忠实粉丝,和叶修应当会有数不胜数的共同语言。叶修是荣耀里的神,操作一定惊为天人,那个许博远大概是从这种细节里发现叶修的真实身份的吧。他和叶修更可能拥有着数不尽的珍贵回忆,而我不仅从未见识过那个世界,甚至都不配当那一个许博远的替代品,因为我不但在叶修面前丢盔弃甲,还可笑的是个AFK多年的游戏菜鸟。

“对不起……”我喃喃,“可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他没有说话,而是向我靠近一步,拍拍我的肩膀。

“我很喜欢你,许博远。但不是那种喜欢。”他说道,“也谢谢你写了那一句话,我不应该放任自己的情绪,错误地把你当做他,还一直叫你蓝。你们两个是不同的人。”

“我理解。”我挤出一个微笑,“毕竟……我和他很像。”

“可你终究不是他。”

他声调仍然没有什么起伏,如同我第一天见到他时他问“荣耀”时的声音,现在却听得我心里一揪,一揪,一揪地疼。

我终究不是他的蓝。

也永远没办法成为他的蓝。

良久静默。我站在原地,感觉到风吹进来。他又不关窗,不冷吗?

冷风把血液吹凉,脉搏又突突的跳,像体外另一颗强有力的心脏。他指尖的触觉早已消隐,但那份记忆仍鲜明地停留在脑海里,让我想去找寻那一份我舍不下的温暖。

他会冷吗?

他一个人会孤独吗?

他也会情难自持、控制不住自己吗?

应当会吧,不管他多强大多令人安心,他也只是一个人啊。

他也会像我现在,像我现在一样冷吧。

“你会一直爱着他吗?”我低声问他。

“当然。”他未犹豫一下。

“那如果你……再也回不去了呢?”

我很忐忑。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回不去也没有办法。既来之则安之,过去只能是过去,但回忆永远是回忆。”

“人是属于未来的,许博远,”叶修看着我,“你懂吗?”

他似乎在暗示什么。

我终于鼓起了最后一点勇气。

“那我……属于你的未来吗?”

“如果回不去的话。”他很明确,“许博远将会成为我在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朋友。但这个世界的许博远不是蓝河。”

我默默点头。

答案已经够明确了。我也已经很满足了。

 

10、

他出院时我没去送他。喻主任和黄少说他相当平静。家人对他的状态也很满意。

“他把经济学的东西都背……想起来了?”我很惊讶。

“那还是没有。他确实有一定程度的失忆。但我们都无能为力,只能等他自己恢复。”黄少已经开始准备另外一个病人的治疗方案,“小许你累了这么多天辛苦了。今天晚上出去让文州请客吃饭,你记得陪我啊。”

我点点头。黄少敏锐地感觉到不对:“累了吗?感觉你最近不太想说话。”

“有点。”我笑笑,“谢谢黄少关心。”

那天回家后我的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君莫笑”申请添加您为好友。我愣怔一下,点了同意,那边窗口马上显示“正在输入”,于是我按删除键,删掉了已经敲下的“过得怎么样”。

可那边也一直没有发来消息。

于是我犹豫着,最终点进主页,设为特别关心,退出。

然后,头像灰掉。

 

生活依然按部就班过下去。现代人的心理状况或多或少会有些问题,找到我咨询的病人络绎不绝。我的生活依旧繁忙,白班夜班按安排来回倒,星河与白日在空中流转,我有时甚至会恍惚自己到底是谁。

生活里缺了一个他并非会让我的生活失去意义,却真切的让我觉得心底空了一块。

我果然是爱上了他吗?

一年后的某一天我下班出门,走在街口人流里行色匆匆。以往我可能会垂下疲惫的眼,独自一人放空;可那天我竟然在莫名焦躁的张望。夏去秋来又是一年,余热已消,风吹过街道,拂过一片绿色的浪波。花坛边坐着一只橘猫,正慵懒地晒着太阳。没人看它在干什么,它也自得其乐,时不时挠一把自己的毛。我安静下来,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定定的看着它,它便非常自如地跳起来,姿态优雅的缓步前行,“倏”地爬上树枝。

只见一阵枝条摇动,它不见了。

我当时就心下一沉,已经有了预感,叶修大概回去了。

 

两天后我果然再次见到了叶秋和叶修。据叶抽的说法,叶修某一天突然记忆断层,还以为自现在是一年以前。喻主任和黄少紧急地被叫过来,而我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一身修身的休闲套装,叶修双手交叠坐我面前挑挑眉:“真的是2028年?”

“是的。一年前你得了妄想症,是由我来负责你的日常状况。还有印象吗?”我“刷”地翻开他病历本,写上日期,打顿点,“不记得也能够理解。”

“我确实不记得。”他很坦然,“能说说都发生了什么吗?如果真的已经过去了一年的话。”

于是我一五一十把这一年发生过的事情告诉他。国家大事,他企业的事,他自己的事,讲得我口干舌燥,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水还温热着,我长舒一口气:“实在没印象?”

他颔首:“实在没印象。”

看着眼前的人我想到了当初的叶修。一样是不卑不亢从容冷静,容貌上也毫无区别,很难相信眼前的他和我没有半点共同的回忆。他们很像,像得让我几乎迷惑,近乎心碎,但此时我才真正明白他的话。

“可你终究不是他。”

可你终究不是他。

叶修依然安静地坐我面前。他的眼神颇有些可琢磨之处,但我没什么兴趣深究。我对他当然也有自然而然想要去接近的熟稔感,但回不到当初怦然心动的喜欢。

我咳了咳:“嗯……如果我现在以不是你心理医生的身份说两句,你会听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笑说:“我会有自己的判断。”

“好的。”我合上病历,关掉录音笔。

“我先问个问题,你知道荣耀吗?”

 

 

11、

我淡淡地将那年叶修所讲述的向他复述了一遍。他听得很认真,时而皱眉思索一下。听完后他开口:“听起来像个玄幻故事。”

“所以你姑且听听。”我颔首,“而且向你讲述这一切的也不是许医生,只是叶修的朋友许博远。”

叶修展开眉眼笑了。他笑起来的模样与我记忆里的叶修一般无二:“既然如此,方便留个电话?”

“你换手机了吗?”

“没。”

“那就已经留过了。”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通讯录第一个名字“a叶修”,垂眼,用手指不动声色地遮住,“所以身为朋友,我希望你不要待在精神病院里,这里的氛围不适合正常人久居。”

“那你呢?”叶修问我。

那一瞬间我心里翻起一阵莫名的冲动。我想去牵他的手,想去感觉他指尖的温度,想知道他还会不会像当初一样不轻不重流连过我的皮肤;但我也理智的明白那只是冲动,只是幻觉,只是所谓久别重逢带给我无谓的幻想。于是我起身,把病历递给他:“我习惯了。做测评时记得装得像点儿,以后有事q聊。”

他笑着说好。

那天他离开后我一个人发了很久的呆,大春差点以为我魔怔了。不管是那年的叶修和如今的叶修,都去了,离我远了,不再回来了。

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而那天以后,我也再也没能见过他。

他本来就是离我很远的人。

 

12、

有时候我也会想那个真正让我为之心动的叶修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像他那么处变不惊处事游刃有余的人,即便仍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也一定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更何况他在那个他再熟悉热爱不过的世界。那边有他真正爱的人,有真正了解他的挚友,有他热爱的视若生命的荣耀。我是这个世界他放出又收不回的一叶孤舟,他也许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我,也许也会因为我稍事忧伤。但我只是他的过去,甚至连过去都只能勉强算上的人。但他却是我永远的唯一,哪怕这个“唯一”,只是一个吹断了束线的风筝,杳无音信。

我还能清醒地活在这世上,但心里早已空了一块。

可我还有哪怕是与他说一句话的机会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秋风已凛,天又凉了。

真的,凉了。

 
 

-END-

 
 

捅死我吧呜呜呜呜呜呜呜我错了

 

评论(17)
热度(187)
  1. 共1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涟夏 | Powered by LOFTER